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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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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1 章

上都城裏的五月初三,是個雨天。

昨日去榮華院見過定國公許敖和夫人,也見到了早上去請安的大房、二房諸人。除了大老爺許知年身體不適沒有出門,許知全去了刑部當差,其他人基本都見到了。

那麽多人在,小柳氏沒有多做為難,反而關切地問起那晚賊人闖進院子的事,話裏話外透著關切,其實是明裏暗裏引著人往歪處想。

段晚寧也沒怎麽理會,以她對許家人的了解,二房掌家,小柳氏弄權,如今已成定局,小柳氏對自己的忌諱無非就是因為許安寧的親娘韓氏罷了。

韓氏早年甚是受寵,也遭了小柳氏荼毒,而後來又是許懷山找到了她的遺腹子。她怕段晚寧從許懷山那聽到當年的事,也怕段晚寧的出現攪擾了許安然本就定好的順遂人生。

不得不說,小柳氏有些杞人憂天了。且不說段晚寧本就對這些事不感興趣,便是真的許安寧回來上都,有許懷山撐腰,也不可能撼動二房如今的地位。更何況,明面上許安寧本身的訴求就是一個名分,以便將來尋個好人家罷了。

所以對於小柳氏若有似無的敵意,段晚寧選擇無視,以及不予理會。她順著師父鋪的路來上都,進許府,不是為了在後宅和婦人勾心鬥角的,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
這一天雨下個不停,府裏眾人也都在自己院子裏沒有出門。

段晚寧也不例外,一整天都在房裏行氣練功,送來的飯菜也沒吃幾口。

阮怡知道她練功的時候幾乎常常是辟谷的,便也在飯菜上不怎麽用心,只做做樣子罷了。

可旁人卻不曉得,尤其靈芝和雲雀進不了她屋裏伺候,只見著阮怡連著幾天把飯菜原封不動地端進端出,更是起了疑心。以至於府裏沒多久就傳出新回來的四姑娘住在沈香院寢食不安,身邊跟著的丫頭伺候不力的話來。

不過這會還沒傳到當事人的耳朵裏,段晚寧依然沈浸在練功中。

晚飯之後,阮怡端了一盆熱水進房來:“小姐,洗洗睡嗎?”

段晚寧微微睜開眼,緩緩呼出一口氣,道:“什麽時辰了?”

阮怡道:“剛過戌時。”

段晚寧起身走到外間,接過阮怡擰好的熱帕子擦了擦臉,道:“你去看看靈芝她們睡了沒,叫她們盡早睡覺。”

阮怡點點頭:“小姐也莫要心急,汴州路遠,便是事成等送信回來怎麽也得後半夜了,你不如先睡一會養養精神。”

段晚寧搖搖頭:“我不累,你去安排她們兩個,我出去逛逛。”

她並非不知汴州路遠,只是今天這事對於她通篇的謀劃可以說至關重要,她不能親去,又放心不下,這才想著出門轉轉權當散心了。

此時暮鼓已經響過,段晚寧溜達在西市的街道上,一面看路邊各色鋪子攤位,一面想自己要做點什麽才好。

上都城裏只有西市是不行宵禁的,三街五道上商賈雲集,遍布酒肆店鋪,日夜笙歌,極為繁華。

和東市不同,西市附近都是平民和下品官員的居所,也更多外國異族商賈,因此貿易十分繁榮,雖不如東市因附近的達官顯貴而聚集四方奇珍,但顯然更符合百姓們的口味。

奇裝異服的人不在少數,大多是異族人。有皮膚黝黑嘴唇厚實的,有皮膚慘白眼珠發綠的,段晚寧覺得新鮮,忍不住悄悄跟著幾個異族人想聽他們說些什麽話。

只可惜,這些人也無非是談論哪家鋪子的羊肉好吃,哪家勾欄裏的姑娘有味,自己明天的如果談成能賺多少銀子。

也挺沒意思,段晚寧停下腳步,目送幾個異鄉人的背影遠去。忽然一陣悠揚的歌聲傳來,轉頭看去,路邊一座高樓的上,正有人彈唱歌舞,光影之間,正在跳著胡旋舞的身影窈窕婀娜,無盡妖嬈。

段晚寧有些失了神,她想起自己的娘親,據說胡旋舞也是跳的極好,津下渡口一舞,被父親驚為天人,成就了一段美滿佳話。

只可惜,造化弄人,再美滿的佳話也敵不過紛至沓來的惡意,這驚艷的美好只存續短暫的幾年光景便灰飛煙滅。

也許當年娘親就是這樣跳舞的吧,段晚寧想,也許更好看,不然怎會讓父親那樣的英雄一見傾心,至死不渝。

那樣的美好,也許真的不能存在這個人世間,這個醜陋的人世間配不上她的爹娘。

“這位公子?”一把甜膩的聲音響起,打斷了段晚寧的思緒,她猛然發覺自己似乎在這裏失神了挺久。

“公子,那是花月樓新來的頭牌月笙姑娘,胡旋舞跳得當世無二。”身邊的女子笑著介紹,“公子喜歡看,就上樓去坐坐,在這看脖子多酸啊。”

段晚寧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,笑道:“胡旋舞當世無二,這也未免過於誇口了。”

女子掩唇一笑:“公子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。”

段晚寧也沒猶豫,信步便進門去,一路上了三樓,果然見伸出樓層的高臺上一位嬌艷舞姬,赤足踩在厚厚的毛毯上輕快旋轉,她面帶輕紗,身穿胡裙,眉眼深邃,嫵媚靈動。

段晚寧走到近前,正巧舞蹈和曲聲同時停下,舞姬起身鞠躬致謝,所有人都叫好鼓掌,氣氛一時熱鬧非常。

“這位公子,一個人嗎?”小二笑瞇瞇地詢問段晚寧,指著旁邊一處,“坐那邊可好?喝酒還是吃茶?”

段晚寧掏出一塊碎銀子交給小二:“小二哥,剛才跳舞的可是月笙姑娘?”

小二了然點頭:“是啊,這是我們新請來的頭牌舞姬,公子覺得怎麽樣?”

“很好。”段晚寧點點頭,“可否帶我見一見她?”

小二面露難色,掂了掂手裏的碎銀,笑道:“公子啊,月笙姑娘可不隨便見客人,人家就是來賣藝的。”

段晚寧又掏出一錠銀子塞給他:“勞煩小哥了。”

小二喜笑顏開地把銀子揣進懷裏,拉著她到旁邊道:“公子,既然你這麽有誠意,那我跟你交個底,月笙姑娘今天晚上已經有約了。”

段晚寧道:“怎麽說?”

“公子知道盛烈郡王府吧?”小二挑了挑眉,“他們家的二少爺包了月笙姑娘一個月的夜宵。”

“蘇輕弦?”

小二點點頭:“公子也知道蘇二少,這位爺可是招惹不起,皇親國戚不說,人也不是好相與的。”

段晚寧道:“你不是剛還說月笙姑娘只賣藝?”

小二聳聳肩:“所以蘇二少包了她的夜宵嘛。”

段晚寧一滯,想了想道:“我只想和月笙姑娘說幾句話,並不打算做什麽,也不會打擾她和蘇二少夜宵聊天,煩勞小哥幫我安排一下吧。”說著,又掏出一張銀票來塞給小二,“月笙姑娘喜歡什麽,也請小二哥提點一二。”

色鬼呢小二見多了,可段晚寧這樣長得清秀出塵又大方的卻不多見,他想了想,覺得眼前這人和蘇輕弦比也差不到哪裏去,再加上這一百兩的銀票實在壓手,便咬咬牙道:“成,我就幫你這一回,你在這裏等等,我去安排。”

段晚寧拱手:“多謝小二哥,事成之後另有重金相酬。”

小二挑挑眉,安排她坐了吃茶便一徑往後面去了。

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,小二便回轉:“公子,蘇府的馬車就在外面等著,月笙姑娘換了裝扮就要出門了,你要見她說話現在快跟我走,她還要吃一碗燕窩再出門。”

段晚寧起身道:“那快帶路。”

月笙姑娘休息的房間在二樓,這裏只有雅間,所以比較清靜。小二帶著段晚寧一路到了最深處轉角的房間,小二敲了兩下門,便有個小丫頭探出頭來。

小二賠笑道:“柳兒你看,這就是我說的那位公子。”

小丫頭冷著臉對著段晚寧打量了一會,才道:“我們姑娘吃過東西就要出門,公子要說話就趕緊著吧。”

說著便拉開門,轉身走了回去。段晚寧聽到裏面有人說話:“請他進來吧。”

小二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,拉著段晚寧道:“公子,那柳兒可也沒少打點,你看著?”

段晚寧拍了拍他肩膀:“你放心,都算我的。”

“公子,請進來吧。”柳兒又出現在門口,對著段晚寧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。

段晚寧拱手一揖:“勞煩姑娘。”

她本就長得極好,扮成男子模樣也是清俊出塵,說話時明眸善睞,端地一位翩翩少年郎。

小丫頭柳兒臉上一紅,抿著嘴笑:“到處喊姑娘,姑娘在裏面呢。”

段晚寧跟著她進了裏間,剛才還一身胡裙的月笙此時已經換了一身裝扮,面上輕紗也取了下來,正坐在桌前喝茶。

柳兒和她說了句話,便自己出去,還帶上了裏間的門。

段晚寧依舊規規矩矩行禮:“見過月笙姑娘。”

“不必多禮,奴家一會還有些事情,小姐有事便請說吧。”月笙淡淡地開口。

段晚寧笑笑:“不請我坐嗎?”

月笙擡頭看了她一眼:“請自便。”

段晚寧撿了她身邊的位置坐下,轉頭繼續端詳她的臉,不得不說這個月笙姑娘很好看,眼眸深邃,鼻梁高挺,尤其一對上揚的美貌,英氣十足,沖淡了不少她周身的嫵媚氣質,給人一種清爽而幹練的感覺。

月笙對上她的目光,摸了摸臉問:“小姐在看什麽,奴家臉上有什麽嗎?”

段晚寧道:“你好看,怎麽都看不夠。”

月笙怔了怔:“你非要見我,就是說這個?”

段晚寧點點頭:“我想看看你,和你說說話。你願意以後也常常和我見面說說話嗎?”

月笙詭異地看著她:“還沒請教小姐貴姓?”

“我叫許安寧。”段晚寧道,“不過我今晚出門瞞著家裏人的,你可不要說出去,好嗎?”

月笙點點頭:“好。”

段晚寧笑了笑,把桌上的燕窩盅拿過來看了看,道:“你這燕窩品相一般,趕明兒我叫人送些血燕給你,你吃著如果還習慣那以後就不要再吃這些了。”

月笙有些驚訝,她做舞姬這麽多年,從來只有男人會上趕著巴結自己,送錢送東西,女人還是頭一遭,尤其還是個瞧著甚至比自己都小的姑娘家,這令她非常震驚。

“小姐,你這是為何?”月笙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,“血燕可不便宜。”

“沒關系,你喜歡就好。”段晚寧說著拉起她的手左看右看,“你的手生的真好看,你喜歡什麽樣的首飾?鐲子喜歡金的、銀的還是玉的?我看你皮膚這麽白,戴玉鐲應該極好看。要不然這樣,明天我來接你,咱們去首飾店逛逛,你喜歡什麽都買下來好不好?”

月笙聽得目瞪口呆,可段晚寧還嫌不足:“還有你腰身也好細的,穿女裝男裝都好看,個子也高,衣服呢要不然還是定做,我聽說東市有一家裁縫店,衣服款式都是最時興的,咱們一起去看好不好?”

月笙張了張嘴,卻被段晚寧的手摸到了唇上,又聽她興奮地問:“還有胭脂、口脂、水粉、眉黛,你還喜歡什麽?”

月笙緩了緩神,避開她摸著自己臉的手:“許小姐,你說的這些奴家都有,不勞你破費。”

段晚寧搖搖頭,認真道:“不破費,我就是想買給你,或者你沒時間逛街,我買好了給你送來,喜歡的就留下,不喜歡的我來處理。對,就是這樣,你每天肯定很忙的,要練舞沒時間出門閑逛。你跳舞可真好看,我明天還能來看你跳舞嗎?”

月笙終究還是沒見過段晚寧這樣的姑娘家,上來就都是恩客那一套,撒錢這架勢跟錢不是她自己的一樣,要還是個男人她自然知道怎麽應付,可眼前這個明明是個姑娘啊!

“許小姐,奴家不知道你今兒到底想幹什麽,但是奴家一不缺錢,二不缺朋友,請小姐道明來意,否則,奴家要送客了。”

段晚寧楞了一下:“我,我就是想和你認識一下,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
月笙想了想道:“你是想和我學舞嗎?”以往也有不少貴族小姐們尋上門來,請她教授舞蹈,若是這樣,那倒是不稀奇了。

段晚寧眨了眨眼:“你還能教我跳舞?好好好,我學我學,你教我!”

月笙無奈:“可以是可以,不過要奴家教,需得小姐答應我兩件事。”

“你說你說。”段晚寧連連點頭,“多少錢都行。”

月笙道:“第一,我可以到府上教授,但時間由我來定。第二,除了束脩我不要你送的東西,”

段晚寧想了想問:“那如果我請你逛街吃飯聊天,你可以答應嗎?”

月笙抿了抿唇:“可以。”

段晚寧起身道:“那我就不耽誤你了,先行告辭。”說著拱一拱手,轉身便走。當真是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,不帶一點猶豫的。

月笙呆了呆,忽地想起自己還問過她是哪家的小姐,忙喊了她一聲追出去。只是剛出房門就被人攔住,月笙急急擡頭,原來是柳兒。

“姑娘,你找什麽呀?”柳兒看了看走廊,“蘇家的馬車等了許久了,你要下去嗎?”

月笙輕輕嘆了口氣,道:“知道了。”

巷子裏,段晚寧躲在暗處看著月笙出門,又上了蘇家的馬車一路離開,她想了想,擡手戴上面具,運起輕功,一路隱在暗處跟著馬車到了西市最西面的一處別院,

院門打開,月笙提著裙擺走進去,那院子裏站著的人卻瞧不清到底是不是蘇輕弦。

段晚寧撇撇嘴,這人果然是個登徒子,怪不得那個蘇味能借著他的名頭招搖撞騙,原是一路貨色,只可惜了冷霜。

想到冷霜,段晚寧目光又落在月笙身上,這個舞姬可不似冷霜那麽剛強,萬一被騙了可怎麽辦?

段晚寧並沒有察覺,因為一曲胡旋舞,自己其實是把對娘親的幻想投註在了月笙身上,不僅把她當成可以親近的對象,還同時覺得自己有保護她的義務

於是保護欲爆棚的段晚寧決定親自去看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蘇輕弦,她輕飄飄地從樹上徑直跳上院墻,終於就著月光看清了蘇輕弦的臉。

段晚寧看著他把月笙迎進了屋裏,自己也跳下墻頭,一路往玲瓏的樂器鋪子走,算算時間,汴州的消息也該傳回來了。

然而她才剛穿過一個街口,去路就被人攔住,擡眼看去,蘇輕弦面帶微笑負手而立。

“段樓主,好久不見。”

段晚寧這才想起自己戴著面具又穿著男裝,他怕是認不出自己就是許安寧。

“蘇公子好。”

蘇輕弦微笑頷首:“段樓主深夜造訪寒舍,卻過門不入,難道是怕蘇某不谙待客之道,失禮於人前不成?”

段晚寧最煩別人說話文縐縐,她聽得糊塗,便問:“你說什麽?”

蘇輕弦撇撇嘴:“我問你剛才為什麽到了我別院又不進去。”

“哦。”段晚寧道,“怕打擾你們,而且我還有事。”

蘇輕弦笑道:“怎麽會,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,段樓主此次來京城也該通知我好生招待才是。”

“你招待我?”段晚寧失笑,“你就是客氣客氣吧,你怎麽可能招待我。”

經過益州一回,蘇輕弦也算是知道了她的性子,她說話並非故意找茬,而是根本就沒有意識。而對於一個不通人情世故的人,跟她著急也沒用,最後著急生氣的也只能是自己。

“我說的自是真心話,簡家相遇,樓主驚才絕艷,在下就想著若是有幸結交一番,絕對是人生樂事。”蘇輕弦道, “至於客棧那次擊殺,更是令在下印象深刻,後來了解了內情,與樓主大義凜然想必,在下實是汗顏,也更欽佩你的風骨。”

段晚寧聽他說完,道:“你還挺能說。不過要總是這麽啰啰嗦嗦的,咱們不適合聊天。我還有事,告辭了。”

蘇輕弦目瞪口呆到片刻後才反應過來,自己被人家嫌棄了,她竟然嫌自己啰嗦!

天曉得,這上都城裏的姑娘小姐,誰不是上趕著要和蘇輕弦多說兩句,他可從來都是高冷又不近人情(霧)的蘇二少啊!

段晚寧走進巷子裏,見蘇輕弦並沒跟上,悄悄松了口氣,隨即加快腳步,身形一閃便縱躍出幾丈,緊接著又接連幾個縱躍,眨眼間人便已經到了一間鋪子的後門。

這套輕功步伐是她最近根據段柳行留下的筆記新琢磨出來的,那筆記上全是關於奇門遁甲,機關術數的內容,她一看就著了迷,還以五行八卦為基礎,琢磨出這一套步法。她還起了個名字,叫神行禦虛步。

所以說段晚寧雖然讀書不行,可在練功一途上卻特別有天分,就像蘇輕弦說的,驚才絕艷。

不過按段柳行的話說,她這不是讀書沒天分,而是不用心。若是用心,她必定能像練功一樣,把學問做的極好。

後門是虛掩著的,段晚寧進去之後才反手把門拴上。

房間裏玲瓏起身迎了上去:“小姐,你來了。”

段晚寧點點頭:“你什麽時候回來的?一切可還順利?”

“順利。”玲瓏說著,面露猶豫,“只是,出了點小岔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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